
「你笑起來很可愛!」
「嗯?」
「我說──你笑起來很可愛。」我又重複了一次,稍微大聲點。
「嗯。」你面無表情,一如往常。
我們之間持續沉默了一陣子。大概2個多小時吧?
說是習慣了這種模式,也許就是這種相處模式才能消弭你我之間的孤獨吧。
沒有人能受得了你這樣的性格的,我總是很有自信。
「欸。」
「嗯?」我回答的很快。一方面是聽到你主動開口而感到驚訝,一方面是沉默太久了一段時間突然聽到聲音難免有點恍神。
「我...我,呃。你會不會難過?」
「因為你要走了嗎?」
「嗯。」你低下頭來。一滴淚就滴在你的裙擺上,靜悄悄的。
「傻瓜。我當然會難過呀。你要去很遠很遠的歐洲,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。我,咳咳,非常捨不得。非常。」
「喔。」
又是一陣沉默。
「我也是。」
我看得出來你很難過。倒不是你流了淚的關係,說流淚,也許我流的還比你多。但是你眼神底下藏了一份黯然,憂傷的程度大概跟一個小孩兒最心愛的狗狗走丟了差不多,只是,是安靜了一百倍的那種。
我和你,原本是兩個很不同的人吧。真的很不同。比起你的內斂與沉靜,我是稍嫌吵了點。
那天在CD行,車站旁那一家,我跟我那群志同道合的朋友──彼此因搖滾樂相聚的那一群,剛練完BAND,一起逛逛CD看看最近有沒有什麼新出的搖滾樂團。練搖滾嘛,到哪都想吵一下,看到喜歡的BAND,根本不管CD行裡有沒有別的客人,直接就唱起他們的主打歌,我是主唱,最愛跟著音樂搖擺,看起來活像神經病。但年少輕狂的我可一點兒也不在乎。一點兒也不。
「總有一天這裡就會賣有我的CD!」我跟我的BAND就是愛這樣大聲嚷嚷。
那天你就站在那兒。CD行的最角落。用試聽機聽著不知什麼音樂。
因為你太陶醉了,完全不受我們這群吵吵鬧鬧的影響,專心的聽著。我趁著在大夥兒各自在逛時一個人靜靜的假裝經過你,想偷偷看一下你在聽誰的專輯,也許我也可以加入你的世界也不一定。呵,搞BAND就是這樣自大,就是這樣自大。
Lene Marlin的"Another day"那張。好像還在我的勢力範圍,但有點偏了。我頂多知道她的歌都有點安靜。
你仍然沒有發現到我。即使在我猛然發現我已經太靠近你了的時候。
「你喜歡Lene Marlin啊?」不知道哪股勁兒,我開口向你說話。
「......」你沒理會我,也難怪,你正在一個人好好聽歌呢。
「呵呵。」我站在你旁邊偷笑。怎麼會有一個女孩兒沉浸在音樂裡到這種地步。而且是沉浸在很安靜的這種。
9-4'45"
10-0'00"
我瞄到顯示器上面的數字,知道你聽的那片CD正在換下一首。(這個時候你總該聽得到了吧)我就是有種想屈服似的心情要跟你說話。
「你喜歡Lene Marlin啊?」我聲音放大了許多。
「嗯...你...你在跟我說話嗎?」你帶著疑惑問著,可是看看四周有沒有其他人,於是只好拿下耳機,很不耐煩的。
「嗯,是啊。」
「抱歉,你可以等我聽完嗎?這是最後一首了。」你是在問我吧。聽你的語氣似乎是個問句。
「嗯...好...不好意...」我還沒講完,你已經逕自把耳機再度帶上,當然,還閉上眼。
看來你不是在問我。我聳聳肩。
終於等你聽完啦。你拿下耳機,抬頭看著我,很疑惑的眼神。卻沒開口。
「剛看你好陶醉喔?你很喜歡Lene Marlin吧?」我開口了,於是。
「嗯。非常」
「這是她的新專輯吧?你最喜歡哪首歌呢?」明知自己還沒聽過這張專輯,嘴卻忍不住的問了這句話。
「Unforgivable sinner」你回答。不經考慮。
我想了一下。
我好像聽過!聽過就可以聊了!
嗯等等,這首不是這張新專輯的吧,這張新專輯的歌我沒聽過啊。
「這首...是上一張專輯的吧?」我有點退卻的問著,怕露出破綻。
「嗯。」呼,好險。
「你為什麼喜歡她呢?她的歌不是很安靜的那種嗎?」好奇心作祟,我不斷的問下去。
「就是喜歡。」你很俐落的回答我。我被你的冷靜嚇著了。
你拿了擺在架子上的那張Lene Marlin的新專輯,毫不考慮的直往櫃檯走去。
「咦?你不繼續逛了嗎?」原本想帶你逛逛我的世界,我的rock'n roll,順便耍個幾招。
「不,今天只打算買這張。」我預想的氣勢與自信馬上被你澆息,一瞬間。
「呃,不好意思。我...我可以跟你要你的電話嗎?我也是個喜歡音樂的人。有一個自己組的BAND,我們是以搖滾性質為主的。我是主唱,也會電吉跟一點點鼓。我想你應該也是喜歡音樂的人吧。如果以後有什麼機會可以多多交流嗎?」
我講出來了!憋了好久。雖然看你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,可是你的樣子跟你說話的感覺,讓我就是有一股想認識的衝動。
你聳聳肩,不排斥的感覺。
「096354235」
我們之間的對話就到此打住。對話。
「幹嘛?把妹啊?」朋友們爭先問著。
「正嗎?」看他們一臉色樣。
「要到電話了嗎?」企圖非常明顯。
「哎呀,不是你們會喜歡的那型啦。」
「那就是你會喜歡的那型?少來!」他們只覺我是不想分享那樂趣。
「他很安靜。非常安靜。你們簡直無法想像的!剛我跟他講話他一句話幾乎不超過5個字。而且還必須等他把那張專輯聽完才能跟他講話。簡直是個怪胎!」
「那你幹嘛跟他要電話?」
「就...突然很想認識一下。」
「怯。」我的朋友們終於停止問問題了。大概搬出「安靜」這兩個字他們就會打消念頭。不過,我也沒有說謊。
「喂?」
「喂,呃,我是上次在CD行那個跟你要電話的那個,就是那天......」
「喔,我記得了。」
拿到你的電話我遲遲不敢打,大概就是你的安靜吧。我想你也許根本不會記得我這號人物,到時候該怎麼解釋才能讓你記起?還有你不太講話的個性我該怎麼面對?
於是,隔了將近一個多月,我才鼓起勇氣。
當然一開始也準備了許多話來介紹自己喚醒你的記憶。
好在你還記得。
「什麼事?」
「呃,我...我想邀你來看看我的BAND的練習,星期天下午在我們大學的樂團練習室,你有空嗎?」
「嗯...應該有吧。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去練琴。」
「嗯...好。那你大概練到幾點?」
「四點左右。」
「嗯,我想我們四點還在那,練BAND都練一整天的,你來正好可以看到練到不錯程度的結果。」
「嗯。」
「那這麼說定!」
「嗯。」
一想到你能來,我緊張和著期待歡喜的心情,讓我那整個禮拜都無法定下心來。你就是有這股作用吧。安安靜靜的話不多,聲音也小小的語氣卻一點也不溫柔,但散發出來的魅力就讓我完全無法招架。什麼樣的魅力我也說不上來,該是獨特呢?還是...?
「rock'n roll練起來就非得這麼吵嗎?」你來的第一句話。不是稱讚。
「呃...呵呵,你不喜歡這樣子嗎?」
「沒。」
「這是搖滾的特色囉!跟你喜歡的感覺不太一樣是吧?」
「大概。」
我們的休息時間總是習慣放著音樂,當然也是很吵的那種──對你來說。
但我們兩個當時是完全保持沉默,呵,這個習慣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養成的吧。我想讓你好好看一看,而非一股腦兒一直介紹。一改我往常的習慣。
「你們的BAND還不錯呀。」
「啊?你是在稱讚我們嗎?」
「你聽不出來?」
「喔,沒有啦。只是太高興。」
你笑了一下,大概不到一秒。可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,也是第一次聽到友善一點的話語。
「你學琴多久了?」
「大概...有15年了吧!」
「哇,這麼久!你想當音樂家嗎?」
「我沒有想做什麼。只是想彈。什麼都彈。」
「什麼都彈?什麼意思?」
「古典,爵士。」
「哦!?好特別喔!那你是因為這麼喜歡音樂才喜歡上Lene Marlin的嗎?」
「喜歡她的歌跟我喜歡彈琴沒什麼關聯。」
「喔。」
跟你認識半年以後,我算是漸漸了解你吧。也不再怕你的冷淡個性。
你喜歡彈琴,感覺上就想我喜歡玩BAND一樣。我們都有自己非常堅持的東西,自己放不掉的東西。
我們的對話常常會突然打住,然後停留在沉默。這種模式是我跟你相處的模式,也是我第一次與人相處的模式,跟自己喜歡的人。
「你學琴這麼久,應該彈到很高的一種境界吧?」
「我不知道。你自己聽吧。」說完你就打開你琴室裡那台聳立的三角鋼琴的琴蓋,很老練。怎麼說呢?就是有一種你跟它已經彼此認識到完全相知的地步,你跟那台鋼琴。
你非常陶醉,我預料到的。
也非常好聽。鍵盤被你玩弄著,你的雙手就在上面來回舞動。每一個音,發出剛剛好的音量與音質。
你手動的非常飛快,簡直無法看見手指的壓下與抬起這種動作。但每一個音卻都是經由這樣的動作創造出來的。被你的雙手創造出來的。
我無言,驚嘆。
「我的天哪!太厲害了!跟我那種自己隨便玩玩的BAND實在是差太多了。」
「這兩者不能相比的呀。」
「可是,好強啊!」
「謝謝。」
「像你彈成這樣的境界了,應該出國深造去了吧!會有很好的成績的呀!為什麼還待在這裡對音樂不太重視的地方呢?」
「我不知道會不會有很好的成績。」
「會的!」
「是嗎。」
於是,你聽過我的音樂,我也聽過你的音樂。我自以為的畫上了「我跟你已經彼此了解了」的等號。
我們兩個算是很常來往的朋友吧。雖然感覺上領域不同,但畢竟終歸於音樂這條路,所以喜歡做的事情也差不了多少。
常常就是一起逛一下午的CD行,然後一起到鄰近的咖啡廳坐一個晚上。之間也許不太說話,腦中彼此都是在醞釀著什麼。大概就是會想到一些曲子的靈感吧,再分享給對方。
你不是接觸搖滾的,因為我而慢慢進入了這個世界。
我不是學習古典或者爵士的,因為你而慢慢對它有感覺。
我也突然發現Lene Marlin的歌還不錯。
你後來也覺得Linkin Park不會那麼吵了。
真的慢慢了解你了吧。我越來越有自信。
但總是有件事情不曾告訴過你。有一件事。
(我很喜歡你。非常喜歡。)
認識了兩年,不算短的兩年。
「欸。」
「嗯?」
某天,也是個安靜地下午。我們逛完了CD,走進熟悉的咖啡廳。你點了卡布奇諾,我點了摩卡。我們一如往常坐在店內最角落的靠窗位置。
「我要出國了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出國。」
「怎麼在這時候...?」
「之前曾經申請過一次,但那次沒過。於是這一年我非常努力練習,目標放在維也納音樂學院留學。」
我突然想起今年你對鋼琴又更加執著,每天至少練習6小時。
「什麼時候要走?」
「下個月3號。」
「喔...。真要走?」
「嗯。」
「是啊!你是應該出國深造的!你有這個程度。應該去闖一闖。」
「嗯。」
我又想起那句不曾告訴過你的話,大概是我唯一瞞著你的事。
(該不該說呢?)我曾經反覆想過很多次,每次都放棄了告訴你的念頭。深怕我和你之間巧妙的關係就這樣被打破。
可是...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。我也許再也無法見到你。
「你走了後,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?」
「不知道。」
這讓我更加肯定。(說吧)
「我...我想告訴你一件事。」
「嗯?」
「呃......」真的很害怕。
「我喜歡你。」說出來了,一陣放鬆。
「喔。」我聽見了你的回答──跟我預料的一樣。
沉默。感覺格外的久。
「我也是。」你喝下最後一口你的卡布奇諾。
我瞥見了你掉下一滴淚,在空的咖啡杯裡面。與最後沉澱的卡布奇諾混了混合,呈現淡淡的咖啡色。
你離開了。最終。
我也到美國去了。闖闖我的BAND。
畢竟,我還有一個尚未實現的夢想──我的CD。
我甚至還希望你未來可以聽見我的聲音。即使我們再度相聚的機會渺茫。
我想你回來也不會來找我吧。呵呵,這是你的個性。
我還記得那個CD行和咖啡廳的角落,就約在那兒吧。沒跟你敲定的約定。
我失去了你。
就像人每天在遭遇的事情一樣──失去。
可是我不會忘記。
不會忘記我們曾經相遇。